01
八十年代中期，我第一次看电视，邻居家买的黑白电视，我依稀记着女排得冠给我们带来的兴奋。那个时候，根深蒂固的认为：得金牌就是为国争光，金牌多就代表国家强大。
我们这一代人，是在爱国主义的亢奋中成长起来的。那个时候，看升国旗，真的会流出眼泪。
从我们国家可以夺金牌，到我们可以自己办奥运。这几十年，中国就像进入了高速公路，一路向前奔跑，成绩固然不用我赘述，新闻联播和人民日报，每天都讲这样的故事。
然而，让我们不安的是：新闻联播上有多少正能量，微博、微信上，我们就可以读到多少负能量。
或许，我们前面还在为中国队得金牌激动，转头就发现，我们吃的食物喝的水可能都不太安全。
这给我们一个巨大的冲突，似乎我们正在遭遇两个中国，一个要引领世界，一个是各种苦难，我们甚至分不清，到底哪个中国才是真的中国？
谷爱凌，就是最近最大的正能量，她一个人占了我们大多数人望尘莫及的优势。虽然她的真实国籍现在我们也没搞清楚。但网络狂欢，似乎在说：谷爱凌有多优秀，中国人就有多优秀，中国就有多强大……
但是，她的夺冠，我就高兴不起来。
你看她在空中自由的旋转，她自信的谈吐，还有一张没有受过欺负的脸。那种从内向外伸展的活力，都透着一种自由的力量，这种力量，让我感到陌生，这是我们这片土地无法生长出来的力量。
这种陌生感也愈发加剧了我的失落。我们与谷爱凌的距离不是几块金牌，也不是一所名校，而是一种土壤，一种空气，一种从无法夺去的安全感。
而这些，不是我们靠经济增长就可以获得。
我们可以看到谷爱凌的好，但我们同时又觉得，她并不属于我们这片土地。
同时，她虽然有一张中国人的脸，但这片土地对于她而言，也是陌生的。
诚如她为蒙牛代言。一个自幼没有为喝“健康奶”而担忧过的人，她哪有资格告诉我们的妈妈哪瓶奶好？
她就属于另一个中国，一个看起来光鲜亮丽，享尽了世界的好，却还告诉我们还是“中国牛”。她无法知道，无数妈妈为了一袋好奶粉，不惜到异国他乡代购。
这正是谷爱凌带给我们的伦理困境。
02
谷爱凌是一种中国，而铁链女就是另一个中国。
铁链女，让整个春节，都被阴霾笼罩。
我特意看了电影《盲山》，几乎窒息。
导演说：现实情况，比电影更残忍。
阿多诺说：奥斯维辛之后，写诗是残忍的。
我觉得：铁链女事件之后，玫瑰花都是残忍的。我们以爱情的名义，宠溺一个姑娘，然而，在这片土地上，她的姐妹、妈妈、正在被用一条铁链子锁着……
与谷爱凌不同，铁链女就有深刻的中国印记，你看她的无望、困顿的眼神。
那种企图挣脱，又无能为力的神情。陌生吗？只要到各地信访局门口走一走，到处都是这种眼神。
铁链女传达了一种绝望，这甚至是谷爱凌制造的绝望，如果谷爱凌没有告诉我们中国有多牛，这种绝望就不会那样刺痛心灵。
铁链女的绝望挑动着我们的不安。就算谷爱凌得多少金牌都无法消解这种不安。谷爱凌在滑雪场跳的多高与我们有什么关系？但是，铁链女面对法治和人心的困境我们每天都会遇到。
虽然，现在还没有证据表明，铁链女是被拐卖来的妇女，但是，它就像导火线，把拐卖妇女这样古老的罪恶引爆出来了。
03
这件事，几位法学教授站出来说：我们拐卖妇女的刑期太短，买一个人的刑期还不如买一只鹦鹉的刑期长，人不如鸟。但是，那些花钱买媳妇的人，一辈子可能都没有听说过刑法，他们买媳妇，是因为刑期太短而不在乎吗？
就按照现有的法律，只要严格执行，拐卖妇女都不会形成规模性产业。铁链女让我们大吃一惊，如今暴露出来的情况表明，很多地方，购买妇女当媳妇，早就是大家心知肚明的常态。
在铁链女面前，我们的整个社会监管和救助系统，全部失效了。
我们不禁要问，我们强大的公安系统为什么失灵了？是否记得那位深圳的医生，因为评价了一下鸿茅药酒，就被内蒙公安跨越几个省，抓到了内蒙，仪表堂堂的医生，仅仅一个月，怎么看都像一个罪犯。不得不感叹，我们公安有力量。但是，生了八个孩子的铁链女，我们的公安系统为什么就失效了呢？不单单这些权力部门，我们的妇联，庞大已经进入乡村和街道，这几乎是全世界最庞大的“自治组织”。但是，在古老的罪恶面前，都显得无能为力。
你以为，铁链女只是因为社会地位低，缺乏法律知识，而导致这些监管部门失效吗？这些年做律师，我们自认为：我们的专业性已经做到了行业极致。为了控告一个违法行为，我们常常要邮寄几万封信，而这些信常常石沉大海，我们必须像唐吉坷德一样，一次次的冲向风车……
我们的各种监管部门多到了眼花缭乱的地步，公安、监察、政府、检察院、纪委、人大、政协、信访、妇联、残联、工会，还有各种办公室、督查室、热线、12345……。
但是，真的有事情需要找他们，常常能拿到一份受理的回执都很难。
铁链女给我们带来的不安，是公权力傲慢带来的不安。
铁链女事件说明女性地位普遍低下吗？似乎也并不是。最新的社会调查表明，在当下的离婚事件中，百分之七十是女性主动提出，也就是说，女性对于不幸福的婚姻，更主动的说不，而更多的男性选择忍耐。
那为什么依然会有妇女被拐卖？无法获得救助？为什么会有铁链女？
你看电影盲山，那个女主人公大概是他们村落里文化水平最高的女人。但是，大山里，所有人的眼睛都瞎了，他们为了维护一个光棍买卖的婚姻，甚至会全村出动。整个村庄人的心灵似乎被烙铁烙过一般，坚硬而死气沉沉。乡土中国农民的朴实，顿时变成了我们乌托邦一样的想象。他们有眼却看不见，干尽坏事，每个人又长了一张正义的脸。有一种恶，是所有人都在极力维护的，他们甚至害怕失去这种恶。每个人身在其中，却又无法察觉。
而被铁链困住的，不是因为她是女人，他甚至可能是是中产精英，是企业家，是律师，是记者……。一旦整个生态都变成死气沉沉，人的心灵变得坚硬、固执，我们所有人就都会被困住。
如同在圣经里，作恶多端的索多玛，蛾摩拉城，整个城市，上帝连五个义人都找不到。铁链女在那个村子被囚禁了多久我们不知道？但是，我们知道：只要那个村子有五个义人，她的锁子早就被打开了。甚至她的儿子面对被锁起来的母亲，都无动于衷，需要拯救的难道只有铁链女吗？不是，整个村子的人都需要拯救，他们的脖子上，都有一条锁链。他们都是罪的奴仆。
铁链女是我们这个时代的羞辱，她如同一剂猛药，刺痛了我们引以为傲的现代文明。谷爱凌的金牌，无法安慰我们受伤的心。如果我们无法走出法律和人心的落寞，我们就会一同被困在铁链之下，怎么走，也走不出黑乎乎的大山。
